老叫花子一愣,连忙过去朝着帮主行礼,好生将他扶了起来,又是请他做到一边,随手抓了一杯不只是谁的茶水过来,递给帮主,恭敬说道:“帮主话中颇有深意,还请帮助直言指点。”
丐帮帮主接过那杯茶,也不计较,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,连茶沫子都是嚼着吃了,这才说道:“你却是不知,这天下的事情总是有个因果得失。你今日得了个挂念你的师弟,可曾是付出了什么么?别说你为这‘师弟’做的事情,就说上天那边,你拿什么跟天老爷换了么?凭你也有这个福气!”
老叫花子一时无言。他不懂得帮主所说的道理,但也觉得帮主说得不错,却是自己这条贱命,哪里配得上上天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师弟来?所谓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”,他先前为孙向景所做的一切,是否也算是一种“强求”?是否强求了这位原本与自己毫无交集的“师弟”认可自己?是否平白付出太多,折损了自己和孙向景两个人的福气呢?
太和真人听闻这话,也是愣了片刻,却是想不到这样一个邋遢花子,嘴里竟能讲出这等精深玄妙的道理出来。这位丐帮帮主,其实太和真人也是一早就有耳闻,知道他是从小乞丐中起身,不知如何机缘得了神功传授,更是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将丐帮的秘传武功练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,一时统领了丐帮,得到上任帮主的传承,二十余岁便做了帮主,至今也是有了几十年的时间。
上次西宁一行,太和真人才真正见到这位丐帮帮主,观其神色相貌,听其话语谈吐,也知道这是一个高人,特别最后在陈同光府中的一席话,更是叫太和真人震惊不已,却是似这人已然掌握了人道规律,比之自己等人都要高上一筹。
今日一听丐帮帮主说话,太和真人也是十分在意上心,上前朝着帮主过了礼数,说道:“这位小友的道理,却是贫道都不曾想到过的,着实发人深省。不知小友读得是那一本典籍,练得是哪一路功夫?”
丐帮帮主倒也识趣,朝着太和真人好生还礼,说道:“前辈道理精深,远超晚辈。晚辈自低贱处出,读的是一本屎溺腌臜,练得是一手打狗棒法。”
太和真人闻言又是一愣,旋即会心一笑,说道:“妙极妙极,‘道在屎溺[*]’!失道之人皆为狗,当打之!”
徐方旭和孙向景一旁听者,也是一愣,又是想起自家师娘。孙向景最是自来熟,又是之前确实得到了这丐帮帮主的慷慨相助,也就上前去,就像老朋友一般与这帮主说起话来,其中提到了自家师娘,又是问这位帮主可曾认识,却是两人实在太过相似。
这帮主听闻孙向景的话语,一时也是沉默片刻,就如那师娘一般,旋即也是抚掌大笑道:“认识,怎的不认识!‘怎堪相识不相逢’!你那师娘应该确实与我来自一处。不过她既然不愿说起,我也就不说与你知道。待得有朝一日,你自会知晓!好极好极!你小子因果极重,还要多加小心啊!”说完,这丐帮帮主伸手断过旁边另外一碗茶水,也是一饮而尽,自顾起身,一边挠着裤裆,一边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,嘴里不住说道:“这些和尚,端的失礼!老子来这么久,这才喝上一盏茶水……”
众人只见那丐帮帮主一时走远,都是有些发愣,一个个站在原地,不知说什么好。孙向景却是不住回想帮主那句“你小子因果极重,还要多加小心啊!”一时有些失神,却也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,的确遇到了不少寻常人几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,或许正是因为自己“因果极重”,却又是不知是否因此而拖累了身边之人。
老叫花子这下回过神来,十分不在意地说道:“哎,管他娘的!帮主哪里都好,就是这张嘴,说话着三不着两,总是云山雾罩,不知惹了多少祸事上身!少林和尚这几日就忙着给他烧水泡茶,也不知他究竟能喝多少,这下还说人家招呼不周!嘿嘿嘿嘿……”
徐方旭在一旁眼瞧着这一幕,一时也是觉得这丐帮帮主高深莫测,有听他提起自家师弟,一时十分警惕,只怕话语中多有警戒之意。不过徐方旭自己倒是毫不在乎,知道无论如何也得好生照顾着师弟,管他什么“因果”,天下却是还有“人情”!
众人一时陷入沉默,好半天也才缓了过来。老叫花子要忙着去追帮主,省得他到处乱走,冲撞了寺中其他的门派高人,却是给丐帮招灾惹祸。临走之时,老叫花子对孙向景说道:“师弟,你莫听帮主的!老叫花子认你,自然会好生照顾好你,定不会叫你受了半点委屈!”
眼看着老叫花子急匆匆地走了,孙向景一时愣在原地,看着这位便宜师兄的背影,眼睛都是有些湿润。徐方旭也是颇受感动,心中暗自点头,也知道这老叫花子是真心实意地将孙向景当作了师弟,当作了亲人,也是十分难得。
太和真人则是对丐帮帮主十分佩服,又是不住夸赞,直称此人实在神奇,只怕来历却是十分不一般。
众人又是喝了会儿茶,始终是因为丐帮帮主来那一趟,心里都是有些想法,一时也是各有所思,不多时便也告辞分别,太和真人领着满脸沉思的冲玄子道士出门回客房去了。
孙向景自顾沉默片刻,跟徐方旭说道:“师兄,你可知道那帮主所言,是何意思?”
徐方旭拉着他坐下来,好生说道:“不管他是何意思,都是无妨。师娘与那帮主同出一处,咱师父又是道理精深,他们两位都不曾说什么,你我也就不必在意那帮主所言。你且安心,莫要多想,无论如何,师兄都会好生守着你。就如你另外那位‘师兄’所说,我定不会叫你受了半点委屈。”
孙向景点点头,又是无言。好半天,才见他起身,将自己腰间的锦囊解了下来,好生整理,却是要为武林大会可能发生的一切种种做好准备,也不想多给师兄添一星半点的麻烦。
如此过得两日,便到了十月初一,空玄大师与众人约定的大会日子。
这日一早,四更未过,便有诸多武林人士打着火把,从山脚下住宿之处赶来,在少林寺前那块偌大的广场空地之上集结,各自站了领地。少林寺也是一早就拍下诸多僧人沿路接引招待,山门前的路上更有两位“空”字辈的高僧领着一众弟子检视众人的请帖。
这武林大会原是武林中最大的盛世,多年来也是一直由少林牵头料理,和尚们个中一切情况自然也是都有准备,一时倒还不曾混乱许多。此事又是事关重大,少林发出的一应请帖都是有专门印章,寻常人万难造假,也是十分稳妥。只是这请帖防的了君子,防不了小人,更放不了有本事绕过众人的高手,少林也是心知肚明,只作未见。
毕竟这世间还有许多隐士高手,有些如长生老人一般,多少还有个住处可寻,有些则是彻底从人世间消失,万难被少林这边找到,只能凭借放出风声去,请有心参加的高人自行前来。至于邪道一边,少林倒也不是十分担心,不说在场诸多门派高人,就是少林自己,也有三位辈分高的吓人的前辈坐镇,邪道前来那真是自寻死路,倒也不足为惧。
如今天下太平,正道大兴,邪道一边也只有弥勒教算是只得众人关注得对手,其余零星门派却是都没有什么影响,掀不起什么风波,甚至这几十年太平日子过去,某些旁门左道是否还存在都是未知数,自然也就无妨。
时至正午时分,大多数门派也已到齐。从清晨到现在,少林门外这块空地已经不知道打过了多少架,主要是因为各家都在争夺靠近山门的地方,丝毫不弱,一是为了离极大门派近一些,参与盛会;二也是为了展现自家门派地威仪,不落下风。一时之间,空地之上兵荒马乱,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,谁不小心在其他门派面前摔了一跤,都会有数十把兵器指着他的头颅。这位要是心气再高一些,两家门派只怕就要好生斗上一场。
直到中午过去,以南北少林、青城以及更加避世的王屋、崆峒几门前辈为首的众人从少林寺中走出,眼看着这般乱况,各自派下门中弟子上前劝解,或是好生安排,或是武力镇压,整整一个时辰,才将数千武林人士一一安排妥当,叫他们各自守在自家的位子上,再不起纷争。
孙向景看得不足咋舌,那边不知何时凑过来的丐帮帮主才冷笑着说道:“什么武林,不过是另外一个朝廷罢了,阶级这种东西,从有狗那天起就有了,哪里都是免除不了的。朝廷靠着皇帝权威,用地位钱财来划分阶级,江湖没那么多规矩,谁拳头大谁就是上层阶级……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后,谁还敢说众生平等的鬼话!”
旁边之中高人只若未闻,纷纷转过头去,再不看这位丐帮帮主,也是有心打他的打不过,打得过他的都觉得他所言有理,只是太过**。
少林寺中一声钟响,武林大会算是正式掀开了帷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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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*] 《庄子·知北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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